莫泊桑诞辰170周年|特罗亚：《羊脂球》诞生记
编|译|所
2020年04期
《莫泊桑传》
纪念莫泊桑诞辰170周年
8月5日是著名文学家莫泊桑诞辰170周年
特节选《莫泊桑传》中的一节，以为纪念！
《羊脂球》诞生记
《梅塘之夜》( Les Soirées de Médan)中收录了莫泊桑的一篇小说《羊脂球》(Boule de Suif)。共同出一本书的想法是某次在左拉家中共进晚餐时产生的。莫泊桑、于斯曼、塞阿尔、阿莱克西和埃尼克这五位年轻作家相聚在因《小酒店》和《娜娜》而享有盛名的左拉家中。他们回忆起1870年的普法战争，每个人对这段悲惨时期都有自己的回忆，并渴望让公众知晓。埃尼克灵光一现，提议围绕这一主题，合著一本由六篇小说组成的作品。众人拍手叫好，并立刻思考书名。于斯曼先想的标题是《可笑的入侵》，但太过大胆，大家有些不安，担心它的煽动性太强。塞阿尔提议取名《梅塘之夜》，这是为了向左拉的梅塘别墅致敬，这些年轻的仰慕者喜欢在这里相聚。大家一致同意采用这个宁静平和的标题。在一片欢乐的氛围中，大家决定这部作品将以左拉为策划人。左拉已经颇有声誉，他的名字可以为后面五位初出茅庐的作家保驾护航，这也可以保证他们在文学界闯出名号。实际上，左拉想把自己先后在俄国和法国发表过的小说《磨坊之战》(L＇attague du moulin)放在这部小说集中。
居易指出，这样的合作有好处，左拉的名字就能“保证销量”。他认为每人能挣100-200法郎。他也给福楼拜写了一封信，解释了这件事，以免老先生发怒:“我们出这本书，并非不爱国，也没有其他任何企图。我们只想努力让故事中对战争的评判比较公正，避免它们沾染上戴鲁莱德(Deroulede)式的沙文主义色彩。直到现在，但凡出现了红套裤和步枪的故事都必须渲染某种狂热，但这种狂热是虚假的，我们也要将其去除。将军们也并非全都是情操高尚、激情迸发的数学奇才，他们和其他人一样，凡夫俗子而已，只不过戴上了高衔军帽，他们让人送命绝无恶意，纯粹是因为愚蠢。我们对军事事件的评价充满诚意，整本书以一种奇特的方式表达了我们的不满，每个人都不自觉对这些问题有自己的偏见，但我们不偏不倚的态度比那些毫无保留的攻击更能激怒资产阶级。这并非不爱国，它不过是事实而已。我所讲的关于鲁昂人的故事远不如真实情况冷酷。”
莫泊桑 画像
……
他迫不及待地把这篇名为《羊脂球》的不拘一格的小说递交恩师评阅。他收到第一批印刷校样后，立刻将其寄往克鲁瓦塞。福楼拜急切地阅读了这篇小说，大喜过望。他把赌注压在居易的前途上绝对没错。这个小伙子充分领悟了老师的教海，一跃成为可与大师相提并论的人物。读完这篇小说后，激动不已的福楼拜在给外甥女卡罗琳的信中写道:“《羊脂球》是我弟子所写的故事，今天早上我读了校样，它堪称杰作。我坚持这个说法，结构、幽默和角度都出类拔萃。”当天，他又向居易确认了自己的观点:“我迫不及待地要告诉您，我认为《羊脂球》是一篇杰作。是的，年轻人!不多也不少，刚好就是一篇大师之作。全篇构思浑然一体、独具一格，风格卓尔不群。景物和人物跃然纸上，心理描写很见功底。总之，我非常高兴，有两三次，我甚至放声大笑……我在一小片纸上为您写下了我的拙见，仅供参考，我觉得这些建议比较有用。请放心，这篇小说将会流传于世。您所描写的资产阶级妇女的面孔真是惟妙惟肖!没有任何败笔!……我真想拥抱亲吻你一刻钟!真的，我非常满意!我非常开心，我也很欣赏……再次表示视贺!上帝啊!”
福楼拜从未对他的学生的任何一篇文章表现出如此狂喜。此外，前几日，伙伴们对居易的这篇小说也是倍加赞赏，他也愈加高兴。他们聚集在位于克劳泽尔大街的居易寓所中，静静地听着作者朗读《羊脂球》，之后所有人突然站起来，向他欢呼喝彩，把他视为文学大师。
《羊脂球》插图
的确，《羊脂球》让书中其他几篇小说黯然失色，它的视角极为精准，文笔流畅自如，形象描绘简洁明了，毫不生硬，平铺直叙的故事中带着残酷的幽默。在被普鲁士人占领的法国，这辆装载着战战兢兢、自命不凡、自私自利的乘客的驿站马车就是人类平庸的象征。被拘禁在马车里的就是被失败所羞辱的整个国家。当一个德国军官要求妓女羊脂球和他上床，否则不允许马车离开时，那些一直鄙视羊脂球的资产阶级市民却认为她应当为了公众利益牺牲自己。卢瓦索夫人表示:“跟所有的男子干这种事，原来就是这个娼妇的本行，我认为她没有权利拒绝这个人或接受那个人。”与她达成统一战线的布雷维尔伯爵试图使用圆滑而温柔的方式说服这个姑娘:“这么说，您是宁愿让我们留在这里，和您一样等普鲁士军队吃败仗之后，冒遭受他们种种强暴对待的风险，而不肯随和一点，答应做您一生常做的事?”在饭桌上，众人提到了朱迪斯(Judith)和赫罗弗尼斯(Holopherne)的例子。一个老修女甚至表示，如果某种行为的动机是纯洁的，那么它永远不会被谴责。最初，羊脂球拒绝献身给祖国的敌人，但在这么多高尚之人的哄骗之下，她最终让步。事情结束之后，德国军官遵守承诺，马车重新上路。资产阶级市民如释重负，回归本质，再次对这个不幸的女子不理不睬。遭到众人蔑视的羊脂球因为羞辱而暗自哭泣。莫泊桑写道:“没有一个人看她，没有一个人想到她。她觉得自己被淹没在这些正直的恶棍的轻蔑里；他们先是把她当作牺牲品，然后又像抛弃一件肮脏无用的东西似的把她抛掉。”
让读者震撼、让福楼拜沉醉的是句子中丰富的层次感、人物描写中的无数细节以及通篇流露出的尖刻的道德观。这篇色彩丰富的故事中处处闪现着活力，它用市井文章的魄力猛烈抨击着社会中的正统观念。福楼拜担心学生模仿自己，但他多虑了。居易从老师的教导中吸取灵感，创作了一篇别具风格的作品。他的文字比克鲁瓦塞隐士福楼拜的更自由，更随性。30岁的居易・德・莫泊桑终于可以依靠自己立足于文学界。
《羊脂球》是一部完美的现实主义作品。莫泊桑的写作灵感来自于他的姑父夏尔・科尔多姆(Charles Cordhomme)所讲的故事。故事的女主角是一个名叫阿德里亚娜・勒盖(Adrienne Legay)的妓女，她身材微胖，外号“羊脂球”。至于小说中的情节，他很可能为了写作需要而添油加醋了一番。多年后，他在鲁昂的拉法耶特剧院的包厢里中见到了独自一人的阿德里亚娜・勒盖。演出结束后，他邀请这位女土在勒芒酒店共进夜宵，单独会谈。该女士是他第一次获得成功的原因，所以这也是他悄悄地向其表示敬意。
但在没有了解公众评价之前，居易对这第一次成功并无太多信心。1880年4月17日，《梅塘之夜》终于上市销售。福楼拜收到了赠书，并附有六位作者充满感情的亲笔题词，他表示:“这本书的标题很蠢，但《羊脂球》技压群芳。”不久之后，居易为他寄去了自己的诗集。这部作品被献给“居斯塔夫・福楼拜，我衷心挚爱的卓越显赫、如父亲一般的朋友，我最敬慕的无可挑剔的导师”。福楼拜深受感动，他在给弟子的回信中写道:“我的年轻人，你有理由爱我，因为你的老头儿非常疼爱你。你的题词让我内心涌起无限回忆……我这老头一度心中酸楚，老泪纵横。”他虽然写了这些话，但发自内心知道，这些诗歌不过是一种讨人喜欢的消遣，并不会留存下来，但《羊脂球》却会流传千古。《梅塘之夜》有一篇充满挑战意味的短序:“我们做好思想准备，去领教各种攻击、恶意和无知，如今的批评界已经向我们提供了那么多的证明。我们所关心的仅仅是公开肯定我们真正的友谊以及我们的文学倾向。”
巴黎蒙帕纳斯公墓的莫泊桑墓
新闻界的反应非常尖刻。4月19日，阿尔贝・沃尔夫在《费加罗报》上写道:“在一篇少有的傲慢序言中，这一小帮自命不凡的年轻人向批评界扔出了挑战的手套。他们的诡计昭然若揭，他们想的其实就是:尽量来攻击我们，这会让销量大涨。《梅塘之夜》不值得批评界浪费一行笔墨。除了放在卷首的左拉的小说，其余尽是些最次的货色。”同一天，莱昂・夏普隆在《大事报》(L＇Evénement)中说得更过分:“这些自然主义作家有着狂热的自负。他们刚刚出版了一本合集《梅塘之夜》。序言是短短二十行字。这篇序言纯粹就是些粗言滥语。”某位勒赫布莱是《时报》( Le Temps)的评论员，他也持相同观点:“尽管头戴翎饰，书却是再一般不过。自命信仰左拉的这些年轻人，继承了他的自负，而非才能。”
然面，到处都有声音赞扬莫泊桑的作品，卡米耶，勒莫尼耶称赞这小说“灵活敏捷，描写简明扼要”。弗雷德里克・普莱希斯一边在《新闻界》(La Presse)欣赏作者的“风格紧凑、克制、集中”，“有着毋庸置疑的批评精神”，一边又说了些恶毒之语:“这绝对是福楼拜的风格，想要模仿这样出色的散文集，怎能不需要天赋!”读到这本含糊不清的杂志时，福楼拜有些抱怨。这些蠢货什么都没理解。这位大师在给居易的信中提到阿尔贝・沃尔夫对“这些自命不凡的年轻人”及其序言的攻击:“沃尔夫的文章让我笑掉大牙。真是个废物!”他又说道:“我又读了一遍《羊脂球》，我坚持认为这是一篇杰作。努力再写十几篇这样的作品，你就是大人物了！”
《梅塘之夜》这本书卖得很好。尽管出版业不景气，但公众已经被文坛新秀莫泊桑所征服，他的文字真实有力，敢于把女主角设定为一个卖弄风情的平民女子。福楼拜在信中对莫泊桑说：“下周，把那些在报纸上写所谓文学书评的笨蛋列个清单，给我带来。我们要制定策略……《梅塘之夜》已经出了八版？我的《三故事》才出了四版，我简直要嫉妒了。”
（本文节选自《莫泊桑传》，标题为编者所加）
《莫泊桑传》
(世界名人传记丛书）
（法）亨利•特罗亚 著
申华明 译
商务印书馆2019年11月出版
内容简介
居易•德•莫泊桑（1850—1893）是19世纪后半期法国优秀的批判现实主义作家，其文学成就以短篇小说最为突出，被誉为“短篇小说之王”。为读者所熟知的短篇小说《羊脂球》是他的成名作，亦被选入我国中学语文课本。他善于在粗糙琐碎的生活中选择素材，作品以批判现实为特色。
法国著名传记作家亨利·特罗亚所著《莫泊桑传》一书，引用大量书信、日记等真实史料，以细腻平实的白描笔触，客观而生动地再现了莫泊桑短暂（43岁去世）而绚烂、富有传奇色彩的一生。
作者简介
亨利•特罗亚（1911—2007），法国著名作家，法兰西学院（Académie française）院士。特罗亚与茨维格、莫洛亚被称为20世纪三大传记文学家，他还被誉为“特罗亚奇迹”。
碎金书坊
商务印书馆学术中心文史类图书公共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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